春天的月亮,總是比別的季節更加明亮、更加柔和。
月光灑下,整個清心閣都像披了層瑩白色的光紗,寧靜而神秘。
蘇九坐在地上,她身旁都是清心閣的雜役和下人。
“月亮都是一樣的,相信不光我們能看到,我們的親人也能看到。”
“所以,我們今天也就相當于和自己的親人,看了同一輪圓月了。”
清心閣的下人,除了像許永那樣,有家不愿回的以外,還有很多有家不能回的人。
比如雜役大武,他不是上京人,只是被逼無奈,只能來上京謀生路的外地人。
再比如小廝張文,他家的所有人都在別的富貴人家干活,大家休息時間不一樣,一年也難見幾面。
所以想念家人的一群人,就這么聚在門口看月亮。
至于蘇九,她不想懦弱的大伯,兇狠的大伯娘,而是想幼年時把自己高高舉起的父母。
也不知道他們那邊的月亮,會不會也像現在這么圓?
蘇九正沉浸在思念中,絲毫沒發現,已經大步走進院子的顧硯書和墨離。
兩人一出現,院子里的下人便急忙站起來,最后的張文還伸手推了推發呆的蘇九。
蘇九一回神,就看到落在自己腳邊的一片月白色衣角。
顧硯書回來了?
蘇九忙起身,俯著身子乖巧站著,顧硯書身后的墨離擰眉詢問。
“這么晚了,你們都聚在這里做什么?”
清心閣分東西兩個廂院,東廂院是顧硯書的書房、臥室和私庫,而西廂院除了廚房外,便是一眾下人的大通鋪。
當然,蘇九因為是個女子,便被單獨安排到最里面的一間房間。
彼時眾人都聚在西廂院門前,只找了個小小的地方坐著賞月。
一開始,他們還顧忌著顧硯書,說話很小聲,直到顧硯書一直沒有回來,他們就忘記這件事了。
沒想到,他們說話的聲音,竟然驚到了顧硯書。
他們都是下人,怎么能在主家的院子里喧嘩呢?
眾人全都低著頭,嚇得瑟瑟發抖。
蘇九雖然也害怕,卻還是鼓足勇氣站出來福了福身道。
“回世子,我們是在賞月,看著月亮思念自己的親人。”
顧硯書先是瞥了一眼,穿著灰撲撲著裝的小廝們,才盯著亮眼的蘇九問。
“男女授受不親,你不知道嗎?”
男男女女共同坐在一塊兒,是顧硯書所不能容忍的。
更別說,這里面唯一的女子,還是顧硯書想用來,克服自己厭女癥的‘解藥’。
他冷著臉環視一周,不等蘇九說什么,就繼續道。
“墨離,這件事交給你去辦。”
墨離同情地看了一眼,張文大武等人,低聲應答,“是。”
世子早就表態,不喜歡蘇九待在清心閣,連他一貫不會看臉色的弟弟,都知道故意為難蘇九,想將蘇九攆出清心閣。
哦,還有許永。
就算許永煮面給蘇九吃,也是偷偷摸摸、連接受蘇九的道謝都不敢的人。
然而眼前這群人,卻明目張膽和蘇九坐在一起,更不設男女大防,犯了侯府的規矩。
再有……
他們今天難道沒看出,世子讓蘇九換女裝,還近身伺候了嗎?
既沒眼力勁又沒規矩,還不懂世子……世子要將他們攆出侯府,都是輕的。
顧硯書吩咐完就轉身走了,蘇九這一次,沒給墨離攔住自己的機會。
她追著顧硯書跑去。
“世子,都是我的錯,你想怎么罰我都可以。”
清心閣的人,不是侯府的家生奴。
他們都是墨方和墨離,從外面的人牙子手中買回來的,都不怎么懂規矩。
而且顧硯書三天兩頭就往外跑,他們除了干好自己的活,也就沒有別的事了。
至于學規矩,那更是顧硯書護著,不讓劉管家將他們帶走。
這些蘇九都知道。
以前他們沒規矩的時候,顧硯書也沒這么生氣,都是看了一眼就走了。
所以這一次,蘇九覺得一定是因為自己。
她福著身子,給顧硯書道歉,但顧硯書腳下未停,繼續朝書房的方向走去。
“世子。”蘇九又追上去,聲音有些顫抖,“求您別罰他們……”
他們和蘇九一樣,全都是苦命人。
蘇九已經害了一個許永,不想再害清心閣這么多人。
許永的事,她能賠三十兩,不讓自己太過愧疚,但是這么多人……
蘇九壓根沒這么多錢。
況且,她也就只剩下七十兩了,還想留著給自己養老呢。
蘇九福著身子,眼眶通紅地垂眸求著顧硯書。
顧硯書瞥了她一眼,在看到她通紅的眼眶后,心底再次生出幾分異樣。
這種感覺既奇怪又新奇。
如果沒有江淮的開導,顧硯書一定會十分排斥自己心底的異樣。
并且他會再次甩開蘇九,繼續走進書房。
但這一次,顧硯書沒有這么做。
他斂眸,隔著月色仔細打量著眼前的蘇九,“我為什么要答應你的請求?”
“你身上有什么……值得讓我答應你,別懲罰他們的?”
月色下,蘇九身上的桃粉色裙子更加耀眼,桃花林中的景象,也一直在顧硯書腦中跳躍。
但彼時,顧硯書關注的卻是另外一個點:
同為女人,為什么蘇九給他的感受,與別人給他的感受截然相反?
比如,他今天也在江淮的院子里,看到了好幾個穿著清涼的女人。
她們的容貌,也并不比蘇九差。
可他偏偏無法控制,再次感到不適和煩躁。
蘇九不明白顧硯書的意思。
她抬起頭,怔怔看向眼前身形高大,長得俊俏清冷的貴公子。
“我……”她在思索,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,能讓顧硯書同意她的請求。
但顧硯書討厭女人,她是女人。
而且她還騙了顧硯書,給顧硯書下藥、算計他。
蘇九越想越說不出話來,顧硯書偏頭,居高臨下地吩咐墨離。
“將他們調去別的院子。”
不用再攆出侯府了。
就看在他要用蘇九,醫治身上厭女癥的份上。
顧硯書吩咐完,大步朝書房走去。
墨離俯身應了聲后,叫出墨方去辦這件事,他則上前攔住還要繼續往里沖的蘇九。
“蘇九姑娘,世子已經讓步了,你不該再說了。”
如他所說世子一言九鼎,今天肯為蘇九改口,已經是蘇九撿了大便宜了。
蘇九如果再得理不饒人,難保世子不會生氣……
墨離正攔住蘇九,書房里的顧硯書就叫了蘇九的名字,“進來替我研磨。”
墨離側身讓開,并低聲告訴蘇九。
“你進去后,應該向世子道謝。”
墨離一邊說一邊抬手,指了指被墨方帶走的張文和大武等人。
他們全都偏頭,小心翼翼地和蘇九招手……臉上沒有半分難過之意。
不過也是,只要能留在侯府,每月二兩的月俸,就絕不可能少。
再偏頭看向墨離時,蘇九誠摯地點頭,“多謝墨大哥,我進去后會向世子道謝的。”
“嗯。”墨離頷首,這才徹底退了下去。
蘇九朝書房走去。
她剛推開書房的門,顧硯書就放下手里的筆,對著她招招手。
“過來,我教你寫字……”